成長之困:四千萬貧困兒童調查
編者按在剛剛過去的“六一”兒童節,許多孩子獲得了夢寐以求的禮物,參加了豐富多彩的活動,過了一個充實而快樂的節日。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這樣幸運。在廣西、貴州、青海、陜西、安徽、江西、福建等省(區)的集中連片特困地區,還生活著四千多萬14歲以下的兒童。
盡管近年來這些兒童在國家相關政策的扶持下,生存境遇有了一定改善,但他們在營養健康、疾病防控、教育資源等方面與城市兒童的差距仍在擴大,長期的貧困導致他們的精神世界黯淡無光,遠離現代科技和社會發展,更讓他們對外部世界充滿迷茫。兒童的命運既是個人的命運、家庭的命運,也關系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讓我們一起來關注這四千萬貧困兒童的成長。
半天趕路 半天上課
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的基礎,“知識改變命運”曾激勵著無數寒門學子奮發圖強,改寫自己的人生。然而,記者在多個集中連片貧困地區采訪時發現,這里有相當比例的學生因家庭條件差、自然環境惡劣、學校生活艱苦,受教育的質量難以保證,一些學校甚至因學生疲憊難支放棄下午課程。
蒙妹玲每天上學都要乘坐簡易的小船往返上百米寬的紅水河。
“感覺還行,就是累”
早上6點左右的廣西壯族自治區大化瑤族自治縣大化鎮大調村,薄霧籠罩,天色將明未明,不時還聽到一聲聲雞叫。13歲的蒙妹玲利索地從床上爬起來,簡單地漱了漱口,背起書包就往門外走。蒙妹玲的父母年近60歲,由于頭一天干活疲憊,此時并沒有起床給她準備早飯。
蒙妹玲就讀于貢川鄉紅柳小學,上學要橫渡紅水河。孤單地沿著河沿土路走了30多分鐘后,蒙妹玲到了渡口。7時左右,其他村組的10多個學生陸續匯集于此,一艘由報廢漁船改裝的渡輪把他們接過河。渡輪的船舵傳動絞索是幾截自行車鏈條拼起來的,繞船幫一周,裸露在外,拐角處的幾個滑輪單薄得幾乎隨時可能被扯斷。到河對岸的碼頭,坐船要近半個小時。看著湍急的河水,蒙妹玲經常會感到害怕。
下船之后爬到坡頂,就到了學校,這時已經快8點。約10分鐘后,上課鈴響了。“感覺還行,就是累。”蒙妹玲說著走進了教室。
紅柳小學校長韋茬文告訴記者,學校一至六年級共有學生115名,學前班學生26名,70%學生家離學校四五公里,有的需要過河,還有的需要翻過三座150多米高的山頭。“放學后,看著一個個弱小的身影手腳并用地上山,很心酸。”他說。
記者走訪發現,廣西都安、大化兩個瑤族自治縣以及貴州省安龍縣、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縣、安徽省金寨縣,都地處山區,自然環境惡劣,許多學生和蒙妹玲一樣,上學的路途充滿艱辛。
“半天課”影響教育質量
上午8時30分左右,13歲的三年級學生羅廷習終于走到了學校——貴州省紫云縣猴場鎮馬寨小學。羅廷習家在猴場鎮貓寨村打丫組,離學校約10公里,路上要翻過兩個山頭。他早上5點起床出門,走走歇歇。最后4公里平路,幾乎一路小跑。走進教室,羅廷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得再也不愿站起來。
學校把上課時間推遲到9點,已經比其他學校晚了1個小時。第一節課是語文。羅廷習雖然強打精神,但朗讀時依舊有氣無力。11時40分,上午課結束了。羅廷習嘴唇干裂,精神萎靡,走出教室,拿著父母給的1元錢,來到學校附近的代銷店買了一個小面包。這就是他的午飯,面包干得難以下咽。“我們沒有水喝。”羅廷習說。艱難地啃完面包之后,他便趴在課桌上打盹。13時20分,下午課開始了。羅廷習還沒緩過勁來,邊打盹邊聽課,等待著放學的鈴聲。
校長韋應忠已經見慣了這種情況,并沒有提醒他。韋應忠說,學校共有226名學生,其中80余人的情況和羅廷習類似。“他們能走到學校已經不錯了。”韋應忠說,平時,一些學生實在太累,走到半路就回家了,尤其是下雨天,低年級學生曠課率特別高,學校每年總有兩三名學生因為家遠輟學。另外,學校一年的缺水期達4個月,沒法提供營養午餐,很多學生餓著肚子,只盼著下午課早點結束,好回家吃晚飯。“下午課實際上只有家近一點的孩子在聽。”他說。
記者走訪發現,小學階段在校教育質量難以保障的情況,在貧困地區比較常見。主要原因包括部分學校沒有條件開展寄宿,學生大部分時間和精力花在趕路上;部分學校缺乏水源和“工友”,導致“3元營養午餐”縮水甚至不能提供,兒童營養難以保障,體力和精力不足;絕大多數學校教師存在兼課和一身多職現象,教學能力比較弱。
“最大心愿是一人睡一張床”
在有條件開展寄宿的學校,受學生不斷增多和低齡化趨勢的影響,一系列生活保障難題和安全隱患也逐漸凸顯。
12歲的劉海寧是安徽省金寨縣湯家匯鎮銀山畈中心學校五年級的學生。銀山畈中心學校坐落于大別山深處極為偏遠的鄉鎮,被稱為當地的“西伯利亞”。全校一年級至九年級300余名學生中,200余人住校。
在劉海寧的宿舍,不足20平方米的屋內,擺著6張老式的鐵架子上下鋪床,已經有一米六個頭的劉海寧告訴記者,12個鋪位總共睡了21個男生。“兩個人睡一張床,腿都伸不開。有一次太擠了,上鋪同學都摔了下來。”劉海寧說,“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我初中畢業前能一個人睡一張床,這樣腿就可以伸直了。”
和劉海寧不同,住校的女生因為人少,可以一人睡一張床,不過“洗澡難”則是她們最頭疼的事。銀山畈中心校的宿舍樓每層有一間集體盥洗房,外間是一排自來水龍頭,里間是廁所。學生們告訴記者,平常洗澡只能在廁所里。
銀山畈中心學校是很多寄宿制學校的縮影,標準化宿舍配套不到位、食堂配套用房緊缺、缺少專職生活老師,不僅學生生活有諸多不便,也為校園安全埋下了隱患。
教育失衡引發貧困固化之憂
盡管存在各種安全隱患,但是寄宿制學校依然是很多貧困地區學生的最優選擇。在采訪中記者發現,受撤點并校和城鎮化發展影響,當前貧困地區學校設施不足、教師短缺現象突出,由教育不均衡導致的貧困固化現象亟待引起重視。
陜西省延川縣土崗鄉中心小學距縣城40公里,記者在這所學校采訪時看到,課間休息時,偌大的操場上基本見不到學生活動的場面。
土崗鄉中心小學校長郭生俊說,2003年他剛到學校工作時,還有340多個學生,那時不僅學校一到六年級班級齊整、教師全部是師范專業,學生素質也相對較高。后來隨著農村外出務工人員數量越來越多,學生流失速度也逐年加快。現在這所學校,幼兒園到小學總共只有10人。“這些孩子當中,要么是家庭條件不好,不能外出就讀的;要么是無法跟隨打工家長外出的留守兒童,其中遺傳智障兒童占了不小的比重。”郭生俊說。
福建省周寧縣泗橋鄉赤巖小學校長周倫炳告訴記者,由于缺乏專職教師和實驗設備,現在學校的計算機課和實驗課只能口頭講述。在課改后考試越來越注重學生動手能力和綜合素質的導向下,農村學生單純依靠刻苦應對應試教育的方法,將很難應付新課改的要求。“今后農村孩子考入名校的難度會越來越大。”周倫炳說。
陜西省延川縣教育局副局長劉福祥說,根據他們多年的統計,原來農村孩子和城里孩子在中考及以前的考試中,成績相差不大,現在考入名牌大學的農村孩子越來越少,說明不是農村孩子不努力、不刻苦,而是所接受教育的不均衡性越來越明顯。
教育部發展規劃司副司長陳鋒也坦言,自從國家實施義務教育“兩免一補”后,不少人誤認為貧困地區的兒童義務教育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事實上,目前貧困地區還存在優質教師流失、教師年齡及知識結構老化、中小學校舍不夠安全、教育配套設施和服務跟不上等問題。
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曾在青海、云南、貴州等三地的貧困縣做過一項調查,因為沒有機會接受學前教育,這些地區兒童在認知、語言、記憶和社會規則方面的心理發展僅相當于城市幼兒園同齡兒童的20%至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