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難一個接一個地來了。天不由人,突然大雨傾盆,電閃雷鳴,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部隊一天沒有吃上飯,肚子餓得實難支持。道路泥濘,更是走不快,牲口、行李都跟不上。在下猛虎崗的時候,我們已清楚地看見對岸的敵人仍然還和我們并肩前進。
困難越是嚴重,越需要加強政治工作。我們向黨支部,向所有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和積極分子說明了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切困難,也說明了必須爭取明天六時前趕到瀘定橋。號召每人準備一個拐杖,走不動的扶著拐杖走;來不及做飯了,要大家嚼生米、喝涼水充饑。這號召,象一把火點燃起部隊熾烈的戰(zhàn)斗情緒。看樣子,哪怕前面盡是刀山,他們都可以闖過去。然而,在這伸手不見掌的黑夜里,怎能走完這泥濘油滑的一百一十里路呢?這個問題象一塊千斤重石壓在我的心頭。
忽然,對岸山坳上出現(xiàn)了幾點火光,剎那間變成了一長串的火炬。是敵人在點著火把趕路。敵人的火把給了我們啟示。“我們也點火把走”,我腦子里閃出這樣的想法,打算立即去同團長、參謀長、總支書記研究,但又一轉(zhuǎn)念“敵我僅一河之隔, 如果敵人向我們聯(lián)絡(luò),暴露了我們是紅軍,跟我們干起來,如何是好?”
“事到萬難須放膽”,我們決定利用今昨兩天被消滅和打垮的三個營敵人的番號偽裝自己,欺騙敵人。立即命令部隊將全村老鄉(xiāng)家的籬笆全部買下,每人綁一個火把,一班點一個,不許浪費,爭取每小時走十里以上;并布置司號員先熟悉繳獲的敵人的聯(lián)絡(luò)信號,準備在必要時同敵人“聯(lián)絡(luò)”;故人的部隊都是四川人,我們也選出四川籍的同志和剛捉來的俘虜,準備來回答敵人的問話。為了加快行軍速度,把所有牲口、行李、重武器連同團長和我的乘馬在內(nèi),一律留下,由管理處長何敬之、副官鄧光漢帶一個排掩護,隨后跟進。
當時,我腿上的傷口還沒有全好,走路有些不大方便,同志們——特別是團長都勸我騎著馬走。這正是需要干部起模范作用的時候,哪能再騎馬?我以挑戰(zhàn)的口吻向大家說:“同志們,咱們一塊走吧!看看論走的快!誰先走到瀘定橋!”
部隊興高采烈地高舉火把向前挺進。兩岸敵我的火把,交相輝映,遠遠望去,象兩條飛舞的火龍把大渡河的河水映得通紅。透過大渡河的波濤聲,從對岸傳來了清脆的軍號聲和微弱的喊聲。“啥子部隊啊!”敵人在向我們聯(lián)絡(luò)了。我們的司號員按敵人的聯(lián)絡(luò)信號,吹起了嘹亮的軍號;四川籍的同志和俘虜也吊起嗓子大聲作答。蠢豬似的敵人萬想不到,大搖大擺地跟他們并排走的,就是他們所日夜夢想著要消滅的英雄紅軍,糊里糊涂地同我們一道走了二、三十里。后來,雨下的更大,到深夜十二點鐘,對岸的那條火龍不見了,他們大概是怕苦不走了。這一情況立刻傳遍全團,同志們紛紛議論著:抓緊好機會啊!快走,快走啊!一個跟著一個拼命地向前趕路。
暴雨沖打著戰(zhàn)士,山洪從峰頂宜瀉大渡河,本來已經(jīng)難走的羊腸小道,此刻被雨水沖洗得象澆上了一層油,滑的實在厲害。拐杖也不靈了,一不留神就來個倒栽蔥,真說得上是三步一摔,五步一跌,隊伍簡直是在滾進。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不斷有人打瞪睡。有的人走著走著就站住了,后面的推他:“走呀!前面的走遠了!”這才恍然驚醒,又趕快跟上去。后來,大家干脆解下了綁腿,一條一條的接起來,前后拉著走。
經(jīng)過整夜的急行軍,在第二天早晨六點多鐘勝利地趕到了瀘定橋,并占領(lǐng)了西岸及西橋頭。這一天,除了打仗、架橋外整整趕了二百四十里路,真是飛毛腿呀!
要橋不要槍
我們占領(lǐng)了橋西的幾座建筑物和一座天主教堂。戰(zhàn)士們忙著做戰(zhàn)斗準備,王團長和我領(lǐng)著營、連干部去察看地形。
瀘定橋真是個險要所在。就連我們這些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見關(guān)奪關(guān)的人,都不禁要倒吸一口涼氣。往下看,褐紅色的流水象瀑布一樣從上游山峽間傾瀉下來,沖擊著河底參差聳立的惡石,濺起丈多高的白色浪花,流水聲震耳欲聾。在這樣的河里,就是一條小魚,也休想停留片刻,徒涉、船渡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再看看橋吧。既不是石橋,也不是木橋,而是一條鐵索橋。從東岸到西岸扯了十三根用粗鐵環(huán)一個套一個聯(lián)成的長鐵索,每根有普通的飯碗粗。兩邊各兩根,做成橋欄,底下并排九根,作為橋面。原來橋面上橫鋪著木板,現(xiàn)在,木板已被敵人搬到城里去了。只剩下懸掛著的鐵索。在橋頭的一塊石碑上刻著兩行詩句:“瀘定橋邊萬重山,高峰入云千里長。”
瀘定橋東端就是瀘定城。這座城一半在東山上,一半貼著大渡河岸,城墻高兩丈余,西城門正堵住橋頭,過了橋,必須通過城門,別無他路。城里駐著兩個團的敵人,山坡上修筑了嚴密的工事,機槍集中在橋頭附近,不斷地向我們掃射,迫擊炮彈也連珠般地飛過來。敵人憑著這樣的天險,瘋狂地向我們大聲喊叫:“你們飛過來吧!我們交槍啦!”我們的戰(zhàn)士則大聲回答:“不要你們的槍,只要你們的橋。”
看完地形以后,我們立即組織了一個營的火力,封鎖河?xùn)|岸敵人增援的道路。因為東岸和西岸一樣,也只有一條依山傍水的小道,敵人只有經(jīng)過那條路才能到瀘定橋。
緊按著,我們分頭到連隊進行奪橋的戰(zhàn)斗動員。部隊掀起了爭取當奪橋突擊隊的熱潮。各連都送來了突擊隊的名單,要求批準他們擔任突擊任務(wù)。
中午,我們在天主教堂召開了全團干部會議,研究、批準突擊隊。會議剛開始,對岸打過來一排迫擊炮彈,天主堂的屋頂被炸開了一個大窟窿,彈片、瓦片宜瀉而下。大家卻一動不動。我乘機進行鼓動:“敵人來給我們動員了,我們必須立即打過橋去。現(xiàn)在大家說說法讓哪個連擔任突擊。”我剛說完,平時不愛說話的二連長廖大珠刷地站起來,他那矮而結(jié)實的身子激動得有點發(fā)抖,黝黑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吃力地說:“一連過烏江立了功,成為渡烏江模范連, 我們要向一連學習,爭取當奪取滬定橋的英雄連。”
“奪橋任務(wù)非給我們?nèi)B不可,”急性子的三連長王有才沒等廖大珠說完,就站了起來,他站在那里象座小鐵塔,嘴巴象打機關(guān)槍:“我們?nèi)B哪一次戰(zhàn)斗都沒落后過,這次保證把橋拿下來。”最后,他又說:“不叫我們當突擊隊,我這個連長沒法向戰(zhàn)士們交代。”往后是一場激烈的爭論,看樣子誰也不愿意把這個任務(wù)讓給別人,需要我們領(lǐng)導(dǎo)上指定了。我和團長研究后,王團長向干部們交代了奪橋的任務(wù)并指定二連任突擊隊。接著我站起來補充說:“要打仗有的是,咱們輪著干,上次接烏江是一連打頭,這次輪到二連,由二連的二十二個共產(chǎn)黨員和積極分子組成突擊隊,廖大珠同志任突擊隊長,我看很好,看大家有沒有意見?”會場上響起了一片掌聲,廖大珠高興地跳起來。只有王有才垂著頭,嘴里在叨咕著什么。“三連的任務(wù)也不輕,”我指著王有才說:“你連擔任二梯隊,跟著突擊隊沖,還要擔任鋪橋面的任務(wù),讓后續(xù)部隊迅速沖進城去,看你還有什么意見?”這時候王有才才露出笑容。最后我們命令各連,讓部隊吃飽飯好打仗。會后,總支書記羅華生又親自到二連去幫助進行突擊準備工作。
總攻在下午四點開始。團長和我在橋頭指揮戰(zhàn)斗。全團的司號員集中起來吹起沖鋒號;所有的武器一齊向?qū)Π稊橙碎_火,軍號聲、槍炮聲、喊殺聲震撼山谷。二十二位突擊英雄手持沖鋒槍或短槍,背掛馬刀,腰纏十二顆手榴彈,在廖大珠連長的率領(lǐng)下,冒著密集的槍彈,攀著橋欄,踏著鐵索向?qū)Π稕_去。跟著他們前進的是三連長王有才率領(lǐng)的第三連。他們除攜帶的武器外,每人扛一塊木板,邊鋪橋,邊沖鋒。
當突擊隊剛沖到對面橋頭,西城門突然燒起沖天大火。敵人企圖用火把我們擋在橋上,用火力消滅我們。火光照紅了半邊天,橋頭被熊熊大火包圍住了。
這正是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二十二位英雄看到城門口漫天大火,似乎愣了一下,站在我和團長身邊的人一齊大聲喊道:“同志們!這是勝利的關(guān)鍵!沖進去呀!不怕火呀!遲疑不得!沖啊!敵人垮了。”這喊聲給了英雄們勇氣、決心和力量,在宏亮的沖鋒號聲中,他們神速地向著火里沖去了。沖在前面的廖大珠的帽子著了火,他扔掉了帽子,光著頭繼續(xù)往前沖,其余的突擊隊員們也緊跟著廖連長穿過火焰一直沖進街去。巷戰(zhàn)在街口展開了。敵人集中全力反撲過來,二十二位英雄的子彈、手榴彈都打光了,形勢萬分緊急,眼看支持不住了。正在這個嚴重關(guān)頭,王有才連長帶著三連沖進去了,接著團長和我率領(lǐng)著后續(xù)部隊也迅速過橋進了城。經(jīng)過兩小時的激戰(zhàn),兩個團的敵人被消滅大半,剩下的狼狽逃竄。黃昏,我全部占領(lǐng)滬定城,牢靠地控制了瀘定橋。當前的首要任務(wù)是防止敵人的反撲,確保瀘定橋的安全。我們立即派出配屬我團指揮的軍團教導(dǎo)營向打箭爐方向警戒,因為那里尚有敵人的幾個團。為了對付向瀘定橋增援的兩旅敵人,我們派出一個營沿河向南發(fā)展。
晚上十時,尖兵排打響了,當時,我們估計是敵人的援兵趕到,準備再作一場苦戰(zhàn)。該營一部分部隊占領(lǐng)了陣地,組織了一個沖鋒,遇到了一個傷兵,一問卻是我紅一師三團的同志,這才知道一師已經(jīng)趕到。準備同敵人作殊死戰(zhàn)的緊張心情,頓時輕松下來。原來敵人的兩個旅被我紅一師追上,在城南六十里竹林坪地區(qū)打了一仗,后來敵人怕我們兩面夾攻,慌張地向化林坪方向跑了。我們立即派人迎接隨紅一師前進的劉伯承總參謀長和聶榮臻政委進入滬定城,大家見了面,十分歡喜。
已經(jīng)是下半夜兩點鐘了,劉伯承總參謀長仍興致勃勃地要我?guī)吐櫿タ礊o定橋。我提著馬燈,陪著他們從橋東走向橋西。劉伯承總參謀長對每根鐵索甚至鐵環(huán)都看的十分仔細,好象要把整座瀘定橋印在自己的腦海里。從橋西折回橋中央的時候,他停住腳步,扶住橋欄,俯視大渡河的急流,著力地在橋板上連蹬三腳,感慨地說:“瀘定橋!瀘定橋! 我們?yōu)槟慊硕嗌倬ΓM了多少心血現(xiàn)在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從繳獲到的敵人文件中,蹈出了一份劉文輝拍發(fā)的緊急通報。這份通報說,我軍己面臨石達開第二的危境;說前有大渡河,后有金沙江,消滅共軍,在此一舉。敵人的這種幻想,很快就徹底破滅了。我們走的雖然是石達開走過的舊路,但我們不會陷入歷史的覆轍。因為我們是中國共產(chǎn)黨、毛主席領(lǐng)導(dǎo)的人民武裝。
第三天,軍團的主力來到了。
接著,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和周恩來副主席、朱德總司令帶著中央機關(guān)上來了。
千軍萬馬從這英雄的瀘定橋渡過了天險大渡河。(楊成武/1975年11月1日《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