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環球在線消息:最近,人們對國學“快餐化”的問題討論熱烈,到底需不需要“國學快餐”成了爭論的焦點。本報也收到了兩篇來稿,分別從個人的國外感受和國際對比的角度闡述了頗具代表性的觀點,現刊登如下:
“國學快餐”可以休矣
客居溫哥華,閑暇時和朋友一起組織了個業余文化學校,專門給華人移民的小孩子介紹一些中華傳統文化的常識,本以為這些海外長大的孩子如一張白紙,沒想到他們知道的居然不少,可聽了幾句就不對了:他們說的凈是些歷史人物的兒女情長,還有更多歪曲的歷史理解。
一問之下才明白,他們的“歷史知識”來自電視劇,我不得不花上大量時間去糾正他們的錯誤認識,告訴他們藝術虛構和史實之間的差異。這些孩子的家長也懊惱不已。和國內朋友交流,他們告訴我,這個問題在國內要嚴重得多。有些打著“國學”、“傳統”旗號的暢銷品的影響力,遠在那些本就是虛構的文藝產品之上。中央電視臺的百家講壇收視率、覆蓋面數以百萬、千萬計,從“易中天品三國”到閻崇年、隋麗娟講清史、說慈禧,一個比一個火暴,近來《于丹論語心得》更是盛況空前。這不免讓我又喜又憂,喜的是傳統國學再次受到當代大眾的青睞,憂的是倘如此廣度、深度和熱度的“傳統國學大傾銷”,其傾銷的產品很多“貨不對板”,則危害之大,積弊之深,正本清源之難,怕遠遠超出糾正那幾個海外華人小孩所需氣力的千倍萬倍了。
事實上,許多“明星專家”所熱銷的“傳統國學食糧”,既不是原汁原味的傳統經典再現,許多時候也不是汲取傳統精髓的再加工、再制作,而是一些“傳統國學快餐”,是多少沾了些傳統醬油、涂了幾抹國學染料以吸引人氣、取悅大眾的、似是而非的東西而已。這些“國學快餐”和傳統國學間的共同點,決不會比鮮橙汁和最成功的橙味碳酸飲料“芬達”之間的共同點更多。
許多人對此爭辯道:這些明星學者語言生動,講解通俗易懂,態度積極,吸引的聽眾觀眾讀者也更多,對傳統國學的貢獻還是主要的。但必須看到,任何形式都必須為內容服務,如果內容本身有問題,那么語言再怎樣生動,態度再怎樣積極,講解再怎樣通俗易懂,吸引的人數再怎樣多,都無非是讓謬誤流傳得更快更遠罷了。
有些媒體和出版機構大多打著“傳播傳統,振興國學”的旗號夾帶私貨,讓滿心汲取傳統營養的國人、尤其青少年在狂熱驚喜中被誤導,就太不應該了。
還必須看到,有些誤導并非明星學者水平不足,而是有意為之,如于丹把“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的小人解釋為“小孩子”,并聲稱當時“小人”的意思應該就是小孩子,但同樣是她,卻在同一本書里“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小人難事而易說也”等多處把“小人”解釋為大家公認的定義,這顯然折射了對待國學、傳統和典籍的實用主義態度,類似的問題也出現在其他一些明星學者的快餐式演講中。
其實這種現象和文藝界的“超女”現象頗為類似:許多傳媒追捧超女并非看重其藝術價值;許多超女粉絲爭購唱片也非真為聽歌,而是為了追捧偶像。同樣,一些傳媒和機構推崇學者明星及其著作,意并不在振興國學、提倡傳統,而只是包著“傳統”包裝紙的偶像產品而已。
大眾需要親近國學,但是,國學卻很難通過快餐的形式深深地根植于大眾的心靈。中國國學是中華民族通過數千年的傳承、詮釋和發揚積累下來的精神食糧,從古至今每一位國學大師,都是通過博聞強記的方式才能融會貫通,而那些真正領悟國學精神的普通民眾,也都是采用了長期研讀甚至死記硬背的方式。這正是中華文明能夠連綿不斷、蔓延至今的內在原因。
我們現在講要重建文化價值體系,在一定程度上將取決于一代人、兩代人甚至幾代人能不能扎扎實實地閱讀經典、理解經典,真正能夠把握住國學的精髓,讓國學成為我們道德取向的基礎。用“文化快餐”的形式來傳播國學,非但不能重振國學,反而有可能使國學庸俗化、簡單化、娛樂化,得便宜的只是少部分人的腰包,輸得卻可能是整個民族的人文精神。
在當前這個快節奏時代,“快餐化”的東西太多了,日常飲食、發明創造、學位文憑甚至戀愛結婚,充斥整個浮躁的社會。如果我們連最后一塊嚴肅、穩重的國學陣地都“快餐化”了,那么,中國還能靠什么向世界宣稱自己是“文明古國”、“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呢?
因此,對于“國學快餐”,不僅僅是一個需要不需要的問題,更是一個中華民族的文化選擇問題。踏踏實實地弘揚國學,中國才有真正文化復興的希望,而如果讓“國學快餐”成為中國文化主流,那么,最終受損的只能是整個中華文明的精髓和底蘊。(陶短房 作者是旅居加拿大的撰稿人。)
國學“快餐化”是時代必然
最近,《論語》、《莊子》等國學經典的大眾化講解,被許多人視為“快餐化”的庸俗誤讀。筆者以為,國學“快餐化”是將晦澀難懂的國學經典最大限度地通俗化、人性化和大眾化,是時代必然。
現代生活的快節奏下,人們對于文化的消費往往是通過電視、網絡和暢銷書籍這類大眾文化載體來實現的。這決定了國學經典如果要傳播到民間的意識形態之中,必須要經過適合民間口味的“快餐化”改造。列寧說:“最高限度的馬克思主義=最高限度的通俗化”。《淮南子·詮言訓》也說:“非易不可以治大,非簡不可以合眾,大樂必易,大禮必簡”。“國學快餐”就是國學經典的“通俗化”。就像網友們所說,國學經典是不好消化的豆粒,“國學快餐”則是容易吸收的美味豆腐。
“國學快餐”的流行象征著民意和時代的勝利——改變了國學經典塵封于圖書館和寄生于學術的高高在上,打破了文化界獨品的學術特權,打通了人人共享國學文化的渠道,使普通百姓和學術界擁有國學經典同等話語權。事實上,《論語》、《莊子》抑或其他國學經典,學人解讀也只是學術上的一家之言。“國學快餐”則是普羅大眾的一家之言。以一家之言批駁另一家之言,難免文化霸權之嫌。而且,《論語》從其誕生的那刻起,就充滿了儒家改造社會的現實理想,“禮”和“仁”是一種入世的工具。宋代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也凸顯《論語》絕非學者空談的學術,而具經世作用。從于丹們的“國學快餐”看,恰恰是汲取《論語》和《莊子》中的智慧,形成對現代人思想啟迪和為人處世的“道”,指導人們和諧相處,具有現實意義。
所以,“國學快餐”反而更合乎國學經典的思想。北京大學教授樂黛云認為,“如果傳統國學和現代文化的創造結合得不夠,也就談不上以新的觀點去看待未來。”
“國學快餐”作為傳統國學的“現代文化創造”,說不定將來也會成為經典。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美國歷史學家房龍將神圣不可侵犯的《圣經》,改造為通俗化的《圣經故事》,成就其“文化史權威”;英國散文家蘭姆姐弟將莎士比亞深奧的戲劇作品,改編成通俗易懂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風行全球,原汁原味的莎翁戲劇反而少人問津;《蘇菲的世界》則是以偵探小說的模式和語言,解析哲學史上最牛的哲學家們的思想,從而成為20世紀100部經典之一;法國啟蒙運動的倡導者伏爾泰則以人文學者的莫大勇氣,對牛頓經典力學進行最通俗化的解讀。伏爾泰說:“我最先敢于用明白的語言,向我國人民揭示了牛頓的發現。”物理學家霍金的科普暢銷名著《時間簡史》,則是對經典天文學和物理學的最通俗化和大眾化的闡釋;在美國,好萊塢則是一部打碎人類所有經典的娛樂機器,無論是美國本土的馬克·吐溫還是海明威,抑或歐洲的塞萬提斯或者狄更斯,其經典文本都不過是故事的素材,最終的產品都是充滿大眾色彩的快餐文化產品。
相較于西方國家文化人士對經典名著的通俗化再造,中國國學“快餐化”的大眾改造還處于初始階段。在大眾文化剛剛在中國興起的進程中,學界精英們還沒有做好啟蒙大眾和走向民間的思想準備,易中天和于丹們才在國學衛道者眼里成為叛逆者。早在去年大眾文化興起的時候,就有學者提出中國需要文藝復興。如果說從打破學術壟斷國學經典話語權的角度講,這種啟蒙大眾的文藝復興是絕對必要的。美國著名文論家萊斯利·菲德勒曾經斷言:經典文學已經終結,當代西方文學實際上是通俗文學。這也說明,在全球化時代的快節奏下,現代化的關鍵詞是“通俗”,任何經典要想在現代社會發揮影響力,也都要經歷“通俗化”的改造。多元化的中國已經和全球文化的脈搏共振。
在全球同此涼熱的文化背景下,國學經典的快餐化體現了一種契合時代的趨勢。因而,中國需要更多于丹那樣的“快餐文化”先鋒,大眾期望更多的國學經典走出書齋,成為滋養民間的“國學快餐”。
有趣的是,被國學衛道者奉為圭臬的《論語》本來就是通俗的大眾啟蒙讀物。一方面那是孔子和其弟子或再傳弟子的對話集,充滿了人性化色彩,另一方面,《論語》和“六經”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在私塾時代,《論語》是僅僅高于《三字經》和《千字文》的入門教材。也就是說,《論語》本來就是通俗的“國學快餐”,于丹只不過是用現代化的語言使《論語》回歸本來的啟蒙大眾傳統。至于《莊子》,其縱橫恣肆和超然物外的精神從來就非國學正統,而是一種民間獨立精神的象征。在多元文化時代,這種精神同現代人追求自我個性的訴求是合轍的。反對“國學快餐”啟蒙大眾的行為才違反了國學的真諦,才是自以為是的誤讀。(張敬偉 作者是江蘇學者。)
(來源:環球時報 2007-03-28 第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