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環球在線消息:10月底的驪山,秋色正濃。一片素凈的灰白色仿秦建筑,掩映在翠柏之間。黑色的門匾上,寫著“秦始皇陵兵馬俑博物館”(以下簡稱“秦俑博物館”)10個篆體鎏金大字。在這里,我們見到了剛剛從十七大會場歸來的“兵馬俑守望者”、博物館館長吳永琪。
就在此刻,被譽為博物館“鎮館之寶”的跪射俑,連同其他20多件真人大小的兵馬俑、100余件造型迥異的文吏俑等,在大英博物館里營造著繁鬧。從9月13日至今,倫敦陷入了“兵馬俑的狂歡”中,預售門票超過10萬張。展廳內,投影儀用英文打出了這樣一段話:“我幻想有一天科學技術的發展,會幫助我們看清地下的一切,使我們能夠在科學保護文物的同時,把秦始皇陵的神秘面紗輕輕揭開,而不會驚擾正在沉睡的秦始皇和他那千年帝國。”
促成此次兵馬俑赴英展出的,就是吳永琪。而這段話,正是他的心聲。
北京小伙走近兵馬俑
56歲的吳永琪,說一口略帶京腔的普通話。他祖籍山東萊陽,生于北京。1971年,吳永琪初中還沒畢業,就隨著上山下鄉的知青隊伍來到了延安。當地老鄉發現,這個從京城來的小伙子一點也不嬌貴,沒過多久就能像模像樣地干各種農活了。
由于普通話講得好,兩年后,吳永琪被招進陜西省博物館,當了一名講解員。“當時,我只有初中文化,讀那些古文獻、大部頭很吃力,但一年以后,我也全拿下來了。”吳永琪做事情一貫有這種勁頭,不管干什么都要做得最好:“我從沒接觸過與文物有關的工作,直到1978年被調到秦俑博物館,才開始明白文物修復是怎么一回事。”吳永琪自嘲地笑了。
1978年,兵馬俑出土不過4年,發掘現場還是一個大工地。從西安到兵馬俑遺址的公交車每天只有一趟,下車后還得再走1公里的土路,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濘不堪。最讓人頭痛的是,發掘現場“要什么沒什么”,就連用電都沒保障。
吳永琪那時人年輕、文化水平不高,只能跟著老專家們做一些動手性強的工作。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兵馬俑被挖出來,又眼睜睜地看著它們身上鮮艷的彩繪,眨眼間卷曲、脫落,最終變得灰不溜秋。
“當時,我們客觀上沒有保護文物的技術和財力,主觀上沒有保護文物的理論,大家對考古的概念就是:挖出來,看到它。”吳永琪惋惜地嘆了口氣,“很多兵馬俑的彩繪一出土就沒了。”
文物保護是件奢侈的事
1983年,吳永琪考入復旦大學文博系,4年后又回到秦俑博物館,不久后被任命為副館長。“當時,考古界對文物保護的概念已經有了很大變化,國家也有了相應的財政支持。我們最先做的就是保護兵馬俑遺址。”
兵馬俑遺址,就是俑坑。考古發掘時,把俑坑上的土挖掉之后,支撐俑坑重量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俑坑暴露在空氣中,水分急速揮發,漸漸的,土墻上出現了裂縫。“有的裂縫有十幾厘米寬,能伸一個拳頭進去,有的裂縫則長達七八米,真是岌岌可危。”
焦急的吳永琪決定“先救命再治病”。他帶領工作人員,先用支架把墻撐住,然后填補墻面的裂縫,以減少水分蒸發面,最后再用化學試劑加固表面土層。
起初,吳永琪用的試劑糊上去后,很快就變成一個硬殼,使墻里的水徹底蒸發不出來,從而切斷了整個水循環。隨著化學工藝的不斷進步,現在,他用的化學試劑,已經“能使土墻自由地呼吸了”。“所以說,文物保護是件奢侈的事,只有國家的財力和科技跟得上了,文物保護才能做好。”
今天,當世界各地的游客,在秦俑博物館里徜徉,為那架金燦燦的“秦陵一號”銅車馬贊嘆不已時,又有誰知道,當年這架銅車馬出土之時,吳永琪只能對著3000多塊碎片苦笑不已!僅是傘蓋,就碎成了316塊。這個直徑122厘米的傘蓋,出土時最薄處僅0.8毫米,最厚處也不過3毫米。數千年來,它在地下發生了嚴重的氧化和變形。它在秦朝時是什么模樣、弧度如何?以當時的工藝,秦人是怎樣焊接、組裝它的?
要修復銅車馬,先得找到傘蓋的準確弧度。吳永琪制作了大量的石膏模型,一一比對,10個月后,終于使銅車馬恢復到秦時的模樣。
給兵馬俑重新“穿上彩衣”,是吳永琪面臨的更大難題。兵馬俑的彩繪屬于漆底彩繪。所謂漆底彩繪,就是兵馬俑燒制好后,先在表面涂一層漆,然后再上顏料。但這些文物出土后,剝離土壤灰塵時,會連漆帶彩繪一起粘掉。
1988年,秦俑博物館成立課題組,與德國巴伐利亞州文物部門聯合展開科研攻關。“我們設法只剝離土,而把彩繪留下來。再用研制出的化學試劑加固這些彩繪。沒加固前,輕輕一吹,彩繪就掉了;加固后,用指甲輕輕地逆向刮一下,也沒什么問題。現在,我們已經修復了七八件比較完整的俑。”吳永琪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背后卻是課題組歷經10年的艱難攻關。10年的合作,也讓吳永琪和德國專家成了好朋友,“現在他們給我寫信,都叫我老吳大哥。”
文物最終是會毀滅的
吳永琪有一個外號:兵馬俑一號導游。自從1979年10月1日兵馬俑正式對外展出以來,秦俑博物館至今已接待過海內外游客5600多萬人次,其中包括140余位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由吳永琪接待并擔任講解的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就有60多位。
1998年6月,時任美國總統的克林頓,攜家人參觀兵馬俑。起初,克林頓自重身份,不茍言笑。但隨著吳永琪講解的深入,他的胃口漸漸被吊了起來。參觀結束后,興奮不已的克林頓拍著吳永琪的肩膀說:“我也想在這里當館長。”
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二世,是學考古出身的。她被兵馬俑“征服”,忍不住跳進俑坑,興致勃勃地與工作人員交流考古心得。法國前總統希拉克,參觀之后連稱兵馬俑是世界第八大奇跡……
但吳永琪卻有憂慮。他緩緩地說:“我們無法給它們一個金剛不壞之身。我這樣講,可能很多人會不高興。可它們終究是會毀滅的,這是一個自然規律。文物保護,就是在抗拒這個規律。即使再好的保護,也有一個時間極限,我們只能盡量延長這個極限。想要使它流傳萬代,唯一的辦法,就是數字化保存,使后人通過數字化信息看到它。所以,現在我們正在做的另一項工作——博物館數字化,這是文物保護的新思路。”
多年以來,人們一直渴望看到深埋地下的秦始皇陵里面的世界,想知道里面有多少瑰麗的奇景?作為館長,吳永琪也希望擁有更多的文物,那樣才會有富足感。“可是,從文物保護的角度看,我真的不希望再發掘了!文物在地下,已經進入一個近似平衡的狀態。一個被埋在井下數天的礦工被營救出來時,眼睛都要被蒙上,更何況埋了2000多年的文物——它更怕光。”
談到這里,吳永琪突然激動起來。他到日本訪問時,東京國立博物館的一位副館長問他何時發掘秦始皇陵。吳永琪反問:“我到日本七八次了,連你們的天皇陵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沒人帶我去。為什么我們要把秦始皇陵挖出來給人看?俄羅斯彼得大帝的棺材,沒人說要把它打開;歐洲的教堂下埋著那么多帝王、主教,從沒聽誰說要挖出來。為什么到了我們國家,就得挖出來看看?!”
“不發掘就是最好的保護。”吳永琪真的不愿驚擾在地下沉睡了兩千多年的秦始皇。(來源:《環球人物》 編輯:肖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