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環球在線消息:葉嘉瑩,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曾任臺灣大學教授、美國哈佛大學及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著有《迦陵論詞叢稿》、《清詞名家論集》、《迦陵文集》等。
葉嘉瑩先生是在主持人的攙扶下走上“全球通名家講談”講臺的。83歲高齡的她在踏上講臺的剎那,臉上散發出光彩,一如她每每將自己沉浸到詩詞的天地,便會忘記周遭的一切。
教了63年的書,葉嘉瑩被尊稱為“先生”。先生挺直了腰板站在講臺前,她說自當老師那天,從來不曾坐著講課,這一次也不會例外。臺下坐得滿滿的觀眾,從20多歲的年輕人到60多歲的老人家,也全都一副甘當學子的心態,豎起了耳朵。
講臺一側的展板上分明寫著:“全球通名家講談”主題“小詞中的儒家哲學”。“為什么在詞前要加一個‘小’字呢?原因有二:其一,詞的篇幅短小;其二,它興起于隋唐市井之間,更多的是為了讓歌女們在宴會上配樂演唱而創作的,因此不少文人認為它比較通俗、不夠典雅,借這個‘小’字表達對詞的輕視之心。”
儒家講究的是文以載道,小詞寫的卻是美女與愛情,這二者之間怎會存在關聯?葉先生仿佛看穿了大家的心思,微笑著賣了個關子:“接下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艷詞不艷
所謂的“奇妙事情”,用一句話概括,便是那些“艷歌小詞之中,居然表現了很豐富的儒學修養”。
在晚唐五代,小詞只是當時的流行歌曲,寫的是美女與愛情,作者也沒有刻意表現儒學修養的意思。不過,仔細看過五代詞集《花間集》便能發現,幾乎所有小詞的作者都是男性。“從中國的傳統來說,只要是讀書人,所寫文章就必須是‘道’,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胸懷。”對于老百姓而言,若想實現這一理想,就必須通過科舉得到社會地位的認同,這條路若行不通,便可能帶著不得志的郁悶心情去隱居,這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窮通仕隱’。”
葉先生認為,那些為“流行歌曲”填詞的文士因為受過儒家教育,作品中也就不自覺地透露出儒學修養。蘇東坡的《定風波》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當年,蘇東坡因‘做詩諷刺朝廷’被貶烏臺,九死一生被放出來后,許多朋友給他寫信表示同情和安慰,卻被他斷然拒絕。他說我們讀過儒家的書,‘道理貫心肝、忠愛填肺腑’,有了自己的理想和操守,‘只須談笑死生之間’。”
“《定風波》中‘莫聽穿林打葉聲’,外面狂風暴雨,仿佛要把整個樹林都穿透了,很多人光聽到這風聲雨聲就先趴下了。但其父蘇洵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即便在狂風暴雨中,該走的路還是要繼續。‘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等到走過風雨,回看來時的凄涼路,終于發覺,人生之中,風雨陰晴都是外在的,只要找到了自己,其他皆不足論!這就是蘇東坡的詞所表現出來的儒家修養!”
說到這里,葉先生吟誦起自己的一首小詩:“連日沉陰俞不開,天涯不落知堪遠,我生久貫凄涼路,一任茫茫海霧來。”在加拿大定居的日子,每到秋天,望著連日的陰霾,又回想起自己十三歲時父親離家、母親去世,孤身一人帶著兩個弟弟艱難度日,以及定居臺灣后鋃鐺入獄的坎坷經歷,只覺得一路走來,這點陰雨,“誰怕”!
詞聲詞語
聽葉先生念詞是一種享受,一種獨特的體驗。一首眾人爛熟于心的詞在先生獨特口音的誦讀下會變得格外有韻味。“大家聽到我念詞可能會覺得有口音,很奇怪。剛才我在后面休息的時候還有朋友說,你說話的時候還是很標準的普通話,怎么一念詞我就弄不清你是哪里人了呢?其實,這是讀詞的口音,不屬于任何一個地區。”
對于幾歲起便接受古文教育的葉嘉瑩來說,聲調的美是韻文美感特質很重要的構成,比如入聲,就會被她處理成短暫的仄聲。這一番解釋讓臺下剛剛還聽得一頭霧水的聽眾恍然大悟。
小詞中的意蘊,在徐徐吟唱中逐漸明晰。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講道,人生有三種境界,第一種境界是晏殊的《鵲踏枝》“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種境界是柳永的《蝶戀花》“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種境界是辛棄疾的《青玉案》“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第一是要樹立目標,有一個總體認識。既知長路漫漫,便得下定決心,將這條長路走下去。第二步是執著的追求、忘我的奮斗,直至憔悴消瘦,連衣服都變得寬大,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心中的夢想啊!第三種境界是經過不斷地磨練,多次的失敗,某一時刻忽然靈犀一點、參透真諦。在旁人看來,多少人羨慕“驀然回首”的偶然而幸運,但其背后的用功之勤、平日的積累之深,又豈是常人所能堅持,所能想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