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環球在線消息(英文《中國日報》5月23日報道):午后,我正在床上打盹。就在那時,地動山搖,我從睡夢中驚醒,地震發生了:衣柜門撞得咣咣響,墻面搖搖欲墜,整棟房子都在顫抖。我女朋友在客廳里嚇得發抖。街上的人們一片尖叫,四處都是玻璃破碎的聲音。
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從窗戶跳出去,而后馬上意識到我們住在五層,想想還是決定冒險走樓梯。我們終于跑到了院子中間的柳樹下,站在那兒,驚呆了。大地還在顫動,整座建筑都在嘎嘎地搖晃著,水泥塊不斷撒落,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塵土味。大地持續劇烈顫動了有五分鐘或者更長時間,死亡的感覺變得直接而強烈。
震動過去后,我們跑到了房子和河之間那片由草地、花壇和垂柳組成的綠化帶,那里到處都是人,大難不死的興奮和寬慰使那里的氣氛略顯得輕松。
我們遇到了幾個朋友,有人提議弄點啤酒在草地上坐會兒。雖然我覺得這一點兒都不好玩,但和她一樣,我多少有點僥幸的感覺。擁有在強烈地震中逃生的經歷,讓人有種孩子氣的自得。不過,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痛苦的磨難才剛剛開始。
我住在德陽縣城,三百萬人口散居在環繞四川盆地的山脈上。群山向西延伸,擁有地球上最豐富的溫帶生物,是世界上最高最壯觀的山脈之一。正是在那深山中,距離我家大約150公里的地方就是震中,那是一條分隔平原與山脈的地質斷裂帶。
盡管當時我們沒有看到建筑物坍塌,但是很多跡象表明此次災難破壞非常嚴重:電話通信完全中斷,救護車尖銳的警報聲此起彼伏,收音機中不斷傳出我們熟悉的一些地方遭受損失的消息。
綿竹距離我們只有60公里,那里山色秀麗,平原上聳立著幾座高山。我以前常去攀巖的那片郁郁蔥蔥的山坡,現在已經被夷成平地。震后我再過去的時候,發現那些古樸的農舍已經不負存在,曾經生機盎然的果園滿目滄夷,山坡也被泥石流覆蓋。大山深處,兩座四千米高的山峰垮塌下來。在更遠的地方,有一座山整個被移開了,在原來的地方又生成了一座新的山峰。
這就是數百萬年來山脈形成的過程。兩大地質板塊相互交錯擠壓,斷裂帶的兩側向上推向下壓,產生了巨大的能量,在那一瞬間,地震發生了,地形重新形成了。
1976年松潘、平武地震和這次地震相比,算是輕的了。30年來,能量不斷堆積最終大爆發。地貌經歷了一次重組和新生:滑落的山體阻塞了河流,形成新的湖泊,河流被迫改道;平地上新出現的山峰還是光禿禿的。地質學家將花費多年時間去研究這些改變。
大自然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但這與人類追求秩序和穩定的生存需求背道而馳。而在德陽,在這一天,安全的感覺被完全摧毀。
剛開始我還以為在外邊待上幾個小時,就可以回家了,我還可以給朋友們發郵件吹噓在當代最嚴重的一次地震中劫后余生的經歷。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想法真是太幼稚了。我現在意識到安定一旦遭到破壞,沒那么容易恢復。好家伙,那一天持續不斷的震顫始終把我們置于峰口浪尖。我之所以說震顫,因為大地突然一陣陣地抖動,遠處那些晴天里看得很清晰的群山在劇烈搖晃,人根本就站不住。
人們可以很理智,但也常常會重拾動物的本能。在河濱公園里,人們鋪開各種床單毯子,劃出自己的地盤,這塊地盤隨著時間延續還不斷擴大。我們也很快擁有了自己的一塊小天地。
開始下雨了,我們沿著馬路走下去,在一家露天餐館旁搭了個窩,其實就是在幾把傘下擺了幾張椅子。我睡不著,背靠著一根電線桿,我凝視著那黑黢黢的河水,感覺到電線桿不時傳來陣陣顫動。大地好像醒了過來,正在重新形成。我無需想象,因為我能真實感受到它在跳動。大地在動,好像有了生命,這種少有的經歷令我感到驚奇。
人的本能需求讓我回到了現實。我覺得又冷又濕,我要刷牙,要刮臉,我想有個溫暖干燥的地方,一張柔軟的床。第二天,在強震過去24小時后,我們冒險回了趟家,卻不敢待在那兒。一天前那里還是個安全舒適的小巢,如今在我們眼里,已經變成了可怕的死亡陷阱。
我們到家沒幾分鐘,整幢樓又開始搖晃起來。我們匆匆忙忙拿了幾件衣服、被子,還有我的電腦,又回到了帳篷。
我們住的帳篷就是在木頭框架上蓋上一層塑料布。逐漸地,帳篷搭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了。鄰居們甚至把沙發、床、桌子、還有煤氣罐和小灶具都搬了進去。一個朋友把他公司的車借給了我們,我們把它停在帳篷旁。除此以外,我們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整天靠到茶館看電視、昏睡、瞎吃和到處閑逛打發日子。整天無所事事讓我們結識了不少人,還和那些平時從未打招呼的鄰居很自然地聊天。
有天下午,我們溜達到小區的警衛室外邊,一個保安遞了把椅子給我。他友善地朝我們微笑,很好奇地打聽,在這個很少有外國人來訪的地方,怎么會有我這個外國人長住。這讓我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就在幾個星期前,我還因為他沒有及時給我送信,威脅說要拒付物業費,沖他發過脾氣。
到處都洋溢著這樣的友善。一位出租車司機堅持不肯收我的錢,他說要盡自己的一點力來幫助別人。我告訴他我沒有受傷,我的房子安然無恙,而且我還在工作。可他還是說:“沒關系,任何人乘車都免費。”
這樣的慷慨和同志般的關懷給了我們不少希望。盡管如此,直到第三天,情況還是很糟糕。街上的人們看起來很恍惚,不斷的余震令我們感到害怕和焦慮。我們還聽說縣里有上千人死亡。雖然看不到,但我們能通過各種途徑知道:每個人都有親戚、或是朋友的親戚、或是朋友的朋友,在地震中死去。
對我們來說,能活下來是地質的造化。
我們的房子裂開了,玻璃全碎了,衣櫥還有瓶瓶罐罐都倒了,墻皮一塊塊剝落,柜子抽屜全掉到地上,不過房子還是完整的。
四川盆地是一片肥沃的土地,群山中豐富的河水滋潤了它,山脈也阻擋了外來的風。盆地那厚實堅固的巖床在此次地震中起到了一定的阻擋作用。
地震波沿著斷裂帶或裂縫最為強烈,因此從震中一路到德陽所有的城鎮都被震動了,高山與平原交界處的城鎮被夷為平地。不過平原堅硬的巖床也阻擋了震波,在到達我們這里時力量有所減弱,這使得我們的房子能仍然屹立不倒。
所以,相比較而言,我們的情形還不算糟糕。但我們也失去了非常珍貴的東西:安全感,由此產生了情感的割裂。我們感受到背離家園,就如同感情破裂之后的茫然。我們懷著麻木的憐憫看著我們的房子,隨之而來的是混亂和感情脆弱。在這種情況下,人們轉而求助于宗教、迷信、謠言、傳說,以及任何哪怕能給他們帶來一點點答案的東西。
令全世界為之贊嘆的是,中國警察和軍隊英勇表現,中國政府給與了無微關懷,這些填補了人們情感的空白,重樹了人們的信心。在我們最脆弱的時候,政府激勵了我們。作為一個外國人,我從來沒有如此感到對中國的強烈依戀。但每一個人都仍然渴望知道:現在回家安全嗎?
沒有人敢回家。隨著來自其他毀壞更嚴重地區的災民逐漸增多,帳篷大軍在不斷擴大,形成了一個新的城鎮,遍布著賣日用品、方便面的小攤子。而老城鎮里滿是陰冷、空蕩蕩的居民樓,盡管完好無損,卻已經被廢棄。人人都怕還會有一次大震,那些已經搖搖欲墜的建筑,會在頃刻間倒塌。不斷發生的余震讓人感覺這種擔心有可能成真,在過去的一周里,我們已經經歷好幾次6級以上的余震了。
隨著時間逝去,生活開始變得規律了。我們睡在車里,只是回家洗個澡,換換衣服,我也開始在一家茶館里繼續我的工作,因為一旦有地震,從一層的茶館往外跑要比從五層的公寓快得多。這時,我開始理解地震的哲學;在最初的撞擊中逃生不過是磨難的開始。如今,一個星期過去了,余震也逐漸減少了。
有時候我感覺大地在晃動,然后又懷疑是不是我的幻覺。現在我明白:生活中我們想當然地認為,腳下的土地是堅實的,但地震告訴我們對此不要過于自信。
(作者威克特?保羅?鮑格,馬耳他籍旅游記者。 翻譯: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