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宅男”們在賓館房間里組裝火箭,并將其運抵“發射場”。 孔令君 攝
一名高中生,穿著校服跑來與會,坐下,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燒杯,杯壁上還掛著剛清洗過的水珠。
他環視四周,看看會議桌上的礦泉水瓶,問:“我們開會,不是要用燒杯喝水嗎?”
眾人大笑,紛紛表示要繼承這個會的傳統,去弄點燒杯來喝水。
“不能去化學實驗室搞兩個來嗎?”“不行。”有人反對,萬一有某某酸殘留怎么辦?“沒關系的,可以用某某堿中和一下嘛!”“喝進去肯定胃疼!”“如果‘老大’在的話,就會有獨家胃藥,他自己調配的……”
這群學生顯然化學都很好,熟記各類化合物的名稱和功用,號稱能調配出各種藥劑和火藥來。
他們開會的“傳統”,便是要用燒杯喝水,最好是新燒杯,上面有顯眼的刻度,笑著喝水,并拍照留念。
這是他們深以為幽默,并為此洋洋得意的細節。
這一群半大不小的學生,最大20歲。
他們正放暑假。從全國各地,銀川、西安、長沙、廣州,經歷上千公里的火車顛簸,或搭順風車,幾經輾轉,到九江開會。
這是一群少年科技迷,平日很少謀面,大多數的交流和聯系,都在一個全國圈內赫赫有名、叫作“科創”的網絡論壇上。他們每年都正兒八經組織一次像模像樣的學術年會,今年定在九江。
吳欽才15歲,剛拿到身份證不久,就獨自從撫州跑來九江。他爸不放心,從老家來看他,他揮揮手:這么多人一起開會呢!放心吧。
這是群“神奇”的孩子,或者說,特立獨行。他們被視作“危險”,而又活潑創新。他們鮮為人知,卻正日益壯大。或許,他們會關乎未來。
火箭在空中畫了個圓弧,一頭栽進滿是積水的棉花地,發射失敗了
開會的重頭戲,就是發射火箭,正宗的火箭。
他們要搞的火箭,是真家伙,高約1.5米,細楊柳一般粗,鋼制的火箭發動機,內裝高能的固體燃料,另外,還有一整套的航空電子設備。
在銀川的“H3C”小組,從兩個月前,就開始設計研發、組裝航電設備,其中有加速度傳感器、角度傳感器、GPS模塊和相機,能夠控制整個火箭的航拍啟動、關閉,二級分離、二級點火、二級開傘,以及飛行姿態的回傳和GPS數據回傳。
很難相信,這種設備的組裝焊接,出自幾位高中生之手。
按原計劃,他們要從銀川帶來一整套火箭設備,在九江組裝、發射。
誰知道,快遞出了問題,火箭發動機遲遲不到。
怎么辦?現場做!
胡振宇是本次會議的承辦者,他從廣州帶來了鋼制的發動機和固體燃料。他們各自分工,就地取材,不知從哪買來符合設計圖紙規格的PVC(一種乙烯基的聚合物質)管材做箭體,搞來了尼龍棒,找工廠借車床做成火箭頭錐。還找了一家焊接鋁合金的鋪子,出示圖紙,要求焊接一個“奇怪”的固定支架,作為火箭的發射架。
有好奇者問,你們在做什么,他們頭也不抬,做實驗。
“技術宅男”的聚會,是一個展現裝備的機會——他們的包里,裝得最多的,便是工具:自制的小型電動鉆頭,可更換數十種刀頭的螺絲刀,電動沖擊鉆,電焊槍,便攜式的噴火槍,甚至熱熔膠棒、AB膠,都像變魔術一般,從書包里掏出。
他們的動手能力,遠遠超過普通高中生、大學生。
從銀川來的方鑫負責電子設備的焊接、集成;從西安來的吳兆負責箭體的鉆孔、固定、組裝;從湛江來的吳宇焓負責根據長度、重量,模擬計算火箭的壓心、尾翼的大小及安裝角度;胡振宇帶來了回收火箭用的降落傘,調試;還有從長沙來的韓泳林,作為“藝術總監”負責攝影,“科創航天局”制作火箭的故事,可能成為他大學畢業的紀錄片作品……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場景,賓館的服務員路過門口,會忍不住往里張望。
一群學生,圍著一根塑料管發愁,有時抱進衛生間,便傳來沖擊鉆的聲音;有時幾個人合力按住塑料管,往里拼命地擰螺絲;另
一群學生,拿著電烙鐵,圍著幾個小小芯片忙碌;還有學生
拿出個降落傘,在房間里甩。
“他們是參加學校的科技夏令營吧,小發明小創造的那種。”服務員這樣猜測。
時間倉促,要組裝一枚火箭,即使是業余的,也頗費心力,航電設備、頭錐、尾翼小問題不斷,每逢此時,他們就圍在床邊一同想辦法。
連續兩天,這群孩子在賓館里忙到凌晨兩三點,就為了搗鼓火箭。
終于,他們扛著火箭出發了。
不少人圍觀,有人特意停步詢問:“你們做的,是航模?”他們喏喏點頭,不敢否認,對方留下一句贊詞:“學生搞小發明,真不錯。”
胡振宇的母親陳沐用私家車,做“火箭運載車”。火箭的高度超過了汽車的寬度,他們小心翼翼地將火箭傾斜,放進后座,一側露出窗外。
然后,十多人打車前往目的地,九江東郊一處剛剛奠基完的空曠工地。司機漫天要價——那么偏僻的地方,你們一群小孩子去干嗎?
不巧,偏逢暴雨。他們只得躲在一個未完工大樓內。期間胡振宇母親不斷叮囑: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別傷到人或打壞別人房子。眾人安慰:“火箭里有降落傘,開傘后降落速度最多每小時十多公里,按照火箭重量,不會傷人。”“火箭的運動軌跡,是經過計算的,肯定落在安全區域。”
雨停了,歡呼聲起。
然而出師不利。
一見胡振宇在火箭旁一揮手,遠處建筑物上的攝影小組就開始倒計時45秒遙控點火,火箭前方小組擰緊引線,設計好了快速撤離路線,要在數十秒內躲到工地的推土車背后。
最后10秒,大家齊聲倒數,捂住耳朵,數臺數碼相機對準火箭。吳兆還教給記者一個火箭攝像的辦法,為捕捉火箭升空,將攝像模式的數碼相機貼在臉側,讓鏡頭隨著頭部動作來追蹤火箭。
倒計時結束,火箭沒動靜。
時間過去兩分鐘,火箭還是沒動靜。
沮喪。哪里出了問題?他們小心上前,從發射架上取下火箭,分析原因。
初步推斷,是航電設備內部線路有問題。
兩種選擇,一是拆開檢查,重新組裝,但耗時太久;二是放棄航電設備的數據收集,用引線手動點火發射,這同時意味著降落傘無法打開,火箭升空后將直接落地,其中的電子設備,比如攝像頭、傳感器、GPS將很可能墜毀。這套航電設備,銀川的火箭小組花了兩個月,費用千元以上。
銀川人方鑫點點頭:“直接發射吧。”
還是失敗了。
火箭垂直升空10多米,就偏離軌道,在空中畫了個圓弧,向一旁飛去,飛過工地旁的公路,一頭栽進滿是積水的棉花地。
胡振宇從遠處樓頂急忙往下跑,記者和“火箭前方小組”躲在推土機旁,心中不免有些難受,慢慢踩著泥地往棉花地走,想看看火箭墜毀的殘骸。
對火箭的制造者而言,這無限接近于災難現場。
PVC的箭體幾乎完全撞毀,航電設備基本都找回來了,進水嚴重,面目全非,方鑫把它們裝進塑料袋,“回去修修還能用”。
火箭發動機淹在水里,找不到了,胡振宇心疼,500多塊錢,抵得上半個多月的生活費。他在路旁做了記號,希望等一個星期,水干了之后,再把它找回來。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在路沿上慢慢蹭掉球鞋上的淤泥,不說話。胡振宇的父親騎上摩托車,沒打招呼,回去了。陳沐從車上搬下礦泉水,讓大家喝水休息,并打算分批送大家回賓館。
胡振宇強打精神:“這樣的失敗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