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預謀
5個少年里,領頭的那個叫小龍,今年16歲。被抓的時候,他正在農村老家里躲著。他家村子距離縣城大約10公里,沒有公車直達。這里很容易辨識:低頭看地面,只要還踩著灰色水泥地,就是縣城,遠一點的地面遍地堆積著黑色煤渣,那是支撐這座縣城發展的煤礦區,再遠一些,一腳踩著苔蘚一腳踩著泥巴的地方,就是小龍長大的村莊。
小龍見到警察的時候,并沒有顯得很害怕。他留著光頭,黑黑瘦瘦,個子不高,總是昂著下巴。他的腳上蹬著一雙藍色塑料拖鞋,格子襯衣只扣著倒數第二個扣子,就跟著警察走了。
縣城里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這個時候還在為上學忙碌。當地官員喜歡跟人炫耀,這里重視教育,“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義務教育”。可是,一個跟小龍一般兒大的女生說,自己從小在縣城讀書,年級升得越來越高,老同學卻剩得越來越少,感覺上著上著學,班上的同學都漸漸沒了。
女生說,那些成績好的,大多離開這里,擠去咸陽或者西安的重點中學,卯足了勁要考一個好大學;那些成績不好的,盡管當地高中把入學標準降到了200多分,可還是有大把人考不上,7門課的成績加一塊都達不到這個數,而他們又不愿意交動輒上萬的贊助費,漸漸也都沒影兒了。再見到他們,可能是在網吧里,酒桌上,或者在縣城馬路邊游蕩。要么就再也見不著了,他們或許去咸陽打工,或許去西安找事兒做,甚至到更遠的地方謀生。
對小龍而言,讀完了小學五年級,他就再也沒有念過書。小龍爸爸說,兒子跟自己差不多,除了自己的名字,認不得幾個字,出門得叫人帶著,不然全抓瞎。小龍家6間房,里面找不到一本書,屋里唯一一個帶著字兒的顯眼東西,只有掛在廚房的海報,上面寫著“林志玲”。
5歲那年,小龍媽媽就跟人跑了。一家人靠爸爸在山坡上種地過活,小龍從小看著爸爸用肩膀擔著扁擔,踩著泥走2里地的山路,從村里往山上擔肥料,從山上往家里擔小麥,一畝地有時候得擔個五六趟。小龍爸爸今年48歲,就這么擔了半輩子擔子,現在肩膀都緊實得跟磚頭一樣,沒法放松。
在審訊錄像里,陪兒子來的小龍爸爸雙手抱胸,蜷縮著窩在審訊室角落,一副迷茫的樣子。而小龍坐在一旁,歪著腦袋,一邊用舌尖舔著自己的虎牙,一邊跟警察說,他最大的目標,就是在縣城迅速賺一筆錢,拿這筆錢買張去北京的車票,然后在那里繼續打工賺錢。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在縣城的一家火鍋店打過工,可是干了8天還賺不到100塊。于是,小龍花了60塊錢,在賓館開了個房間,叫上自己的兄弟,開了個會,商量迅速賺錢的方法——搶劫。
他提出了自己的策略:在縣城最熱鬧的開元廣場,趁晚上人們乘涼的時候,見誰有錢就“撂倒”誰,搶光他身上所有的東西,然后用搶的錢打的去西安,買火車票去北京。
小龍說,他還琢磨過,要是搶一個人錢不夠,到了西安,就把出租車司機“撂倒”,接著把車拿到黑市一賣,那樣一來,錢應該就夠了。
參與這場搶劫會議的有小龍在火鍋店打工認識的同伴,也是自己拜過把子的“兄弟”。長得黑黑瘦瘦的小康排行老五,矮矮壯壯的胖子是老六,他們都得管小龍叫“二哥”。另外兩個新入伙的兄弟,是小龍在縣城五星級酒店門口打群架時認識的,他管這叫“不打不相識”。
為了壯膽,小龍到“超值2元店”給每個兄弟買了一把刀,兩把圓刃的水果刀,兩把尖刃的西瓜刀,還有一把沒有刀套的小匕首,留給自己用。
可一切沒有想象中順利。在賓館開會的時候,自己的兄弟先鬧起來了。同樣16歲的小康說起話來文文氣氣的,他反對說,“這個想法太瘋狂了”,年齡最小的胖子也跟著不愿意。胖子今年只有13歲,逢人就說自己是個“人見人愛的00后”,他拒絕別人叫他“小胖”,嚷嚷著要叫他“小乖”。小龍給他發刀的時候,剛剛從小學畢業不久的“胖小乖”鬧別扭了,他對小龍說,“為什么要搶人,我不想搶人,我不愿意弄。”
小康回憶說,“二哥”用兄弟的方式解決了問題。他上前掄了胖子一拳,把刀扔給他,“跟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