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幸,普洱劫?
熱炒普洱已打破市場茶類平衡,危及云南省的茶葉產業機構。
撰稿/楊 江(記者)
終端市場被套牢的散戶的焦慮表現在“錢途”上,后方原產地卻表示出了更大的焦慮,他們擔心的是普洱產業的前途,“普市”地震的余波究竟會對普洱茶——這個當地脫貧致富的救命稻草與命脈所系——傷害到怎樣的程度。
殃及池魚,小企業困境
7月18日中午,一場小雨普降茶鄉普洱市轄區,茶源廣場偌大的交易市場內冷冷清清,半天看不到一個客戶,除零星幾家茶鋪,其余都已關門歇業。“一個星期沒生意,鋪子年租金5萬元,現在每天都在虧損。”某門店負責人一臉黯然。這個時節,普洱茶主要產區普洱市與西雙版納州進入雨季,本是茶葉銷售淡季,客流量減少屬于正常。
“但如此冷清并不多見,除淡季的正常因素外,全國尤其廣東市場普洱茶價驟降也有影響。”她說,“價格波動沒有穩定,客戶不敢進貨。”普洱市其他幾個茶葉市場同樣冷清,兩個多月前,各個交易市場還活躍著外地茶商的身影。
“今年春茶原料暴漲,我們都沒敢進貨生產。”她解釋,“一公斤臺地茶去年20多元,今年漲到60多元,甚至80多元,還有人搶購,有點異常,我們這樣的小企業不敢跟風。”
普洱市景谷馨茗茶業有限公司同樣未敢參與搶購,公司負責人管笛說,4月,廠里突然陸續來了好幾波福建人。“我們的茶餅每公斤180元,他們提出買斷經銷權,開口就是900元,高得有點離譜。”管笛說,“我們趕緊去市場打探,發現原料價格正在瘋長。”
記者了解到,前4個月,臺地茶毛料一般翻價三至四倍,古樹茶更是驚人,以西雙版納勐海縣的班章古樹茶為例,從去年的200元一公斤猛增至1250元一公斤。
“給我的感覺,有人想壟斷茶源,用于外地市場炒作。”管笛說,“普洱茶終究是一個飲品,毛料都漲到這個程度,嚴重背離市場規律。這么高,沒人喝怎么辦?”
買斷經銷權被指為“大益”等幾個品牌被惡意炒作的慣用手法,景谷馨茗最終拒絕了福建人的高價誘惑。“我們是一個成長型的企業,萬一被買斷,生死大權就掌控在他們手里,對企業發展不利。”董事長陳華解釋。
普洱市與西雙版納州的多家茶廠都向記者反映了類似的情況,普洱市茶葉協會秘書長朱志安也予以了證實。
陳華現在慶幸于自己當初的堅定,但正如在昆明參加普洱茶春茶博覽會期間告訴記者的那樣,盡管普洱市800多家茶廠、初制所絕大多數都沒有參與前4個月的那次炒作。但三級市場跳水引發整體市場低迷已經殃及他們身上。陳華的企業在6月份銷售從30噸驟降至2噸,這在茶葉產區不是個案。
普洱市委宣傳部某官員表示,這正是令他們頭疼的事,“有點冤枉,外界現在將我們產地與那些炒茶客捆綁在一起質疑。”
普洱市是古普洱府的所轄區域,“茶馬古道”的重要起點,一半以上的人從事的職業與普洱茶有關,2006年,當地普洱茶銷售額達8億多元,確已成為當地的第一支柱產業。
以景谷馨茗為例,按管笛介紹,公司所在的小景谷鄉財政稅收一年不過200多萬元,轄區內6家普洱茶廠就貢獻了半壁江山,全鄉70%的人都是茶農。“我們年產值2000多萬元,利潤10%左右。”管笛介紹,企業在2000年前很少生產普洱茶,每年僅有的幾噸產量也是應外界訂購,現在每年產量1000噸,其中古樹茶300噸。
景谷馨茗現有員工127名,7年前這個數字是十幾。“員工月收入一千多元,這在當地絕對是高工資。”管笛說。
小茶廠的壯大當然得益于整體普洱產業的帶動,自然,外界炒客也貢獻了一份力量。朱志安也承認,800多家與茶有關的企業多半都是在2000年后涌現的,尤其是2004年后。
新辦茶廠有如雨后春筍在云南幾大茶區涌現,多的一個縣竟有500多家,當年,多數茶廠慘淡經營,普洱茶并無市場,企業主產綠茶,也有普洱市民介紹,之前他們喝的都是綠茶,普洱茶只是銷往藏區。一家茶廠此前不虧本即已不錯,現在很多虧本的企業靠轉產普洱很快翻身,茶廠老總們開著寶馬、奔馳不足為奇。
走訪茶區企業,對炒客有點“成也蕭河、敗也蕭河”的感慨,朱志安對外界將幾個品牌的泡沫推為所有普洱品牌都有泡沫有點惱火,“多數企業是理性發展的。不能因炒客而將整體普洱產業否定。”
云南省品牌普洱茶世界推廣機構負責人曹汶志希望這次洗盤能將一些不過關的小企業踢出去。“一個省,3000個普洱品牌,良莠不齊,怎么管理?能不亂嗎!”
朱志安也承認,或將有小企業在這次洗牌中被淘汰,“但誰又能保證洗盤不會來個乾坤大挪移呢?”他的意思是,此次波動會促發普洱市場的理性回歸,“有潛力的小企業奪得市場,而泡沫過多的大企業反被市場淘汰。”
洗盤的效果有待觀察。小企業受到“株連”已成事實。
茶農對山外來客的困惑
連接普洱市與西雙版納州首府景洪的高速公路兩邊山上多是成片的茶園,“采茶如采人民幣”、“一天摘來一部電視機”、“茶樹就是印鈔機”,前4個月普洱驟漲時流傳這樣的口號。
采茶致富確是茶區熱門話題,管笛介紹,小景谷鄉擁有摩托車的茶農越來越多,有的家庭甚至有兩輛。而在茶鄉勐海縣,過去為扶持茶產,政府不得不免費給茶農提供茶苗、化肥與貼息貸款,今天,擁有幾棵古茶樹還是幾畝臺地茶一定程度上決定著貧富差距。
以老班章寨為例,有“澀盡七分香,苦退十日甜”之稱的老班章茶7年前還是8元每公斤,至2005年每公斤120元至180元;2006年每公斤180元至400元;2007年春茶,每公斤突然飆升至1250元,有的家庭每天收入甚至高達2萬元。
有認為原料價格的飆升是今春普洱茶餅暴漲的原因,勐海縣縣委宣傳部某官員為茶農抱不平,她說深山里的茶農足不出戶,哪懂得市場操作,“都是山外收茶人搞的鬼!”
每年茶季,通往古茶區的班車上都有成群的外地茶商,“到了茶農家,他們開口就是800元、1000元一公斤,買幾斤就走人。”云南省茶葉協會秘書長鄒家駒解釋,茶商如此反常做法醉翁之意不在酒,為的就是制造原料上漲,為外部炒茶造勢。
“茶農當然想賣個高價,因此把茶囤積在家里,等出更高價的茶商,結果發現那些人再也不來了,到現在還有不少茶葉堆在家里。”鄒家駒說。
“采茶如采人民幣?這樣的說法,我們這里從來沒有聽說過,是外面在拿茶農炒作。”勐海縣委宣傳部何主任解釋。
“存錢不如存普洱”,鄒家駒說,他在普洱市看到了某企業在街道邊掛起的橫幅,“去年底就有人開始囤積原料,教師、公務員,什么人都有。”今春原料被人為制造漲勢假象后,又誘發了更多人搶購原料,臺地茶、古樹茶,很多人坐在茶樹下等。“我所知道的囤積茶葉少則幾噸,多則上百噸。”
由于搶購,加之云南生產普洱茶的企業在去年猛增至3000多家,一度出現原料緊缺假象,又誘發原料上漲。
“原料都漲了幾倍了,茶餅能不翻倍嗎?”珠海茶商王明告訴記者,在三級市場,炒家們就是如此勸說蠢蠢欲動的散戶。
現在,在一級市場囤積原料的那些散戶終于也如夢初醒,三級市場一跳水,臺地茶立即回落至20多元一公斤,甚至更低,班章老茶也跌落至500多元一公斤。
勐海縣城很小,原先,城里的旅館都住滿了茶商,但現在已鮮見其蹤。“這次炒茶套牢的就是兩頭。”鄒家駒說。
由景洪至勐海路過古茶區南糯山,司機小張告訴記者,他的一個朋友手上囤積了幾十噸茶葉,數百萬元資金被套,守在南糯山一籌莫展。
在班章,茶農們一段時間發覺有山外來客拉來不知名的茶葉試圖冒充老班章茶,這樣的情況在幾大茶區都有發現,甚至有從緬甸拉來的茶葉,也有從外地拉來的劣質小葉種綠茶。茶農們因此在寨口設卡挨戶輪流值班,嚴禁外來茶葉入寨。山外來客種種炒茶做法在何主任看來是“對我們這么好的資源的不尊重!”
班章所在的布朗山也是有名的古茶區,有12000余畝古茶園,雨季從勐海縣城到布朗山的公路泥濘崎嶇,幾十里路卻要開五六個小時。世代居住原始森林的茶農們對城里經濟領域的這種亂相明顯懵懂。是對是錯,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卻很激動地傾訴:太傷感情了,哪是真心幫我們?!
茶農抵抗市場風險的能力是最弱的。為防止再次被山外炒客利用,他們達成共識,再不許茶商與哪家悄悄議價,“統一漲降,全寨公開!”
“對大多茶農而言,茶葉漲價是脫貧的機會,而不是外界所認為的致富。”朱志安有點憤怒,“普洱茶當初那么便宜,茶農貧窮,怎不見外面關注?現在茶農好不容易賺點錢了,大家都來說事!”
王明也坦言,在普洱暴利里,小茶廠利潤一般不超過30%,大廠30%至50%,更多的利潤則被來自廣東、福建的一級代理、二級代理賺走。“甚至高達300%。茶農在整個利益分配里微乎其微。”
山外來客對這個原始氣息濃厚地區的沖擊還體現在商業倫理上,一些茶葉做假的方式被帶進深山。管笛告訴記者,有外地人到茶區深山辦廠,“市面上看到過產品,地址標在小景谷,卻從未在本地看見,也不知用的什么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