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網環球在線消息:回歸十年的慶典與香港未來政制的爭拗你方唱罷我登場,7月15日,曾灶財悄然在聯合醫院辭世,終年八十有六。一周多后,訃聞方從互聯網鋪展至各報章頭條——“九龍皇帝駕崩”,秀茂坪的墨寶成絕筆。香港人的“集體回憶”詞匯表上,又封存起新的卷宗。
曾灶財,真名曾財,1921年生于廣東肇慶蓮塘村,16歲定居香港,在建筑工地和垃圾站賣苦力維生,落下腳患,靠綜合援助金度日。九龍皇帝之傳奇,據他自稱,上溯至曾氏族譜所載的史前史:當年回鄉省親,他從族譜上發現,曾氏始祖乃周朝宰相,是他今日所居之秀茂坪的大山主;二世祖乃周朝附馬,獲賜港九作食邑。他,第35代子孫曾灶財,是以對香港擁有主權,人稱“九龍皇帝”。
從此,曾灶財在天橋墩、電燈柱、郵箱、公共墻壁和議員公告板上肆意揮毫,向港英政府“宣示主權”,歷經51年而筆耕不輟。他的墨寶初以秀茂坪為中心,漸擴散到巴士可達的尖沙咀,再后來又隨著地鐵的通車,進入中環天星碼頭的視野,可謂香港公共交通發展的見證。在成長的街區,好幾代香港人常能與曾灶財笨拙可愛的大字不期而遇。與陶杰合著《九龍皇帝》(The Art of Treason)的鐘燕齊(Joel Chung)回憶,曾灶財揮毫時如入無人之境,圍觀的市民亦以信手遞上墨汁或送份可樂盒飯、幫幫“皇帝”為福為樂。舊時香港溫馨如此的公共空間,攝入城市的集體回憶,在情在理。
曾灶財的墨寶,按歐西波普文化的觀點,或可歸為涂鴉(graffiti)。其言辭無文法可言,早年不乏辱罵英女皇“霸占”曾家封地的粗口,意識形態上直可視作反殖先行者,即便如此,曾灶財從未因言辭犯上被檢控,僅以“涂污公物”被罰過款,后來再被帶回警署,警方也只請他吃個菠蘿包便算結案,法治之港,法律亦不外乎人情。更多的時候,曾灶財不厭其煩地書寫著家族的歷史:很多香港小朋友從他的“御筆”中才初次認識了“灶”字;太太“文福彩皇后”,據他稱乃文天祥過零丁洋時遺落的后人;八名子女,或早夭,或留港,或遠嫁歐陸,他津津樂寫。管他是真是假,宏大敘事和私人敘事詼諧又認真地唱和,一個香港人的命運在城中展覽了半個世紀。2003年被視為這城市唏噓自敘的《麥兜菠蘿油王子》,明明就有這位九龍皇帝的魔幻前奏。
從1980年代初的電視劇《流氓皇帝》、2000年的電影《九龍皇后》到2002年的舞臺劇《東宮西宮》,處處可拾“九龍皇帝”這個符號。黃家駒的名曲《命運是你家》相傳亦以曾灶財為原型。1990年代,經影評人劉健威引介,“九龍皇帝”的街頭作品方登上大雅之堂。設計師鄧達智在時裝上運用了曾灶財的字跡,引發爭議:作為集體回憶的“九龍皇帝”涂鴉,仍受著版權保護,抑或早已成為這城市的公共財產?2003年,曾灶財作品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展出,次年,他的一幅作品在蘇富比拍賣行賣出55000港元的價錢,所得一半劃歸慈善用途。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大眾傳媒上露面。
為“九龍皇帝”著書的鐘燕齊和陶杰,還有他的街坊與親人,都認定他神志清醒,絕無神經異常。以一介基層草根微弱之力,半世紀不懈地向港英當局“宣示主權”,而從未陷于牢獄,并安享高壽。回歸十年,香港人懷念他們的這位唐吉訶德,眷戀他們的集體回憶,除了不舍舊日子的柔光撫慰,是不是也帶著對當下時世的悵惘?
那年在“藍威寶”的電視廣告中,曾灶財本色表演,憨直地示范這號清潔劑如何強力去除他的墨跡。而今旺角街頭僅存16幅“御筆”,訃聞傳出后,食環署當即表示要繼續將之清除干凈。行政主導的香港當局清涮舊跡著急著力至此,真要把香港脫胎成自上而下一塵不染的新加坡不成?同樣作為集體回憶,在德國柏林,有一段低矮的柏林墻,畫滿了政治漫畫和涂鴉,兩德統一十八年后,這段稱為東邊畫廊(East Side Gallery)的柏林墻仍保養完好,記載并講述著過去的情節與情結。
天星鐘樓倒下半年,中環街頭擺賣了幾十年白蘭花的老伯被市政人員驅逐,“九龍皇帝駕崩”未及月半,皇后碼頭——另一個集體回憶的符號——在絕食抗議的聲浪中亦臨近拆除。城市景觀體現著城市的性格,沉淀著城市的文化,承載著“我城”的歸屬感。近一年,香港人一再發聲衛護集體回憶,民粹政治抬頭。個體在歷史與意識形態大轉折的后坐力中,終于領受到強烈的離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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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vanvan 編輯: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