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埋葬雅爾塔遺產(chǎn)”可能同時也埋葬了亞太和平
明乎于此,我們就對美國的臺灣政策有更為清晰的認識。現(xiàn)在美國強調(diào)臺灣問題解決的和平方式。這是冷戰(zhàn)層面的問題;而美國不直接承認“臺獨”,這是雅爾塔體系問題。雅爾塔體系是大國合作的成果,而冷戰(zhàn)則是大國分裂的結(jié)果,是雅爾塔體系之后的事。美國強化臺海兩岸對峙,就是要用臺灣遏制中國。這是冷戰(zhàn)的繼續(xù)。這是一種矛盾的立場:中國擁有臺灣主權,這是承認雅爾塔體系的格局;同時美國又反對中國“不放棄使用武力”統(tǒng)一臺灣的立場,這就是冷戰(zhàn)。美國的對臺政策是這兩個立場的混合體,但我們研讀它時就要將二者分析開來:美國承認臺灣主權在我,并不表明美國對中國有什么支持,因為這是雅爾塔體系中確認的;美國在臺灣問題和平解決的絕對立場,也不表明美國真就是和平自由的化身。
美國在日本問題的立場上也是矛盾的。美國跟日本那么好,什么戰(zhàn)略伙伴呀,合作呀,但是從二戰(zhàn)結(jié)束以來,美國從不提北方四島問題,也不為日本說話。這么好的哥們,怎么不幫忙啊!因為那個地方不能幫。美國對日本是否是“伙伴”并不在意,重要是它是否聽話。而要日本聽話,就不能使日本太強大。這是美國歷史告訴它的重要經(jīng)驗。美國崛起之初,法國認為,要打敗英國,就應扶持美國崛起,于是把路易斯安那賣給美國。美國一夜間從東部地區(qū)十三個州,一下子擴大了一倍。緊接著俄國在1853年至1856年的克里米亞戰(zhàn)爭中敗給英法,為報復英國,美國南北戰(zhàn)爭期間,俄國采取與英國完全對立的支持北方統(tǒng)一國家的立場,并于1863年9月派兩支艦隊分別駛?cè)朊绹鴸|西海岸的重要港口紐約和舊金山,成功阻止南方同盟艦隊對舊金山海上攻擊的計劃。1853年克里米亞戰(zhàn)爭爆發(fā)之初,俄國的東西伯利亞總督正式向沙皇尼古拉一世提議將阿拉斯加賣給美國。南北戰(zhàn)爭一結(jié)束,俄美就此商談加速,最終于1867年3月30日雙方正式簽訂了購買阿拉斯加的條約。由此美國成為一個擁有位于北緯35—70度之間龐大版圖的大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到20世紀后半葉,當美國成為唯一可以主導世界事務的超級大國時,當年陰險狡詐的英國人卻成了美國鐵桿朋友,而在美國南北戰(zhàn)爭中堅定支持美國聯(lián)邦政府并“受到了幾乎是歇斯底里般熱情歡迎和招待”48的俄國人,這時卻成了美國人的死敵。冷戰(zhàn)的時候,美國就和昨日的救星對著干。可以試想,如果俄國當時不支持北方,支持南方,那美國就會走上今天拉丁美洲的發(fā)展道路并可能永遠是不向俄國人叫板的外圍地區(qū)。那樣的話,俄國的歷史就不一樣:從北美洲到南美洲,全是拉美模式,為俄國資本提供資源。歷史上這種幫人反幫出仇人的經(jīng)驗使美國在國際關系中更加信奉盎格魯—撒克遜的原則,靠國家之間的制衡(balance)而非無私的支援,來建立盟友關系。1991年美國人在海灣戰(zhàn)爭中解放了科威特卻保留了薩達姆,以此迫使科威特對美國形成依賴和忠誠;2001年美國人打敗了塔利班卻保留了本?
拉登,以此迫使卡爾扎依對美國的依賴和忠誠。現(xiàn)在美國對日本也是這種態(tài)度,只要日本北方有俄國鉗制著,日本就會在南方聽從美國的調(diào)遣,日本就不敢隨便行動。這一點上,日本人在心里特別不平衡。
歷史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中國現(xiàn)在長大了,美國要在亞太搞戰(zhàn)略制衡,就不能小視中國。正如當年美國長大后,歐洲不能再小視美國一樣。現(xiàn)在與尼克松時期不同,小布什開始在這個問題上玩火。為什么這么說呢?尼克松時期,美國在日本問題上尚不出雅爾塔底線,與蘇聯(lián)對抗,卻不對蘇聯(lián)在日本北方四島占領權上提出疑義。現(xiàn)在則不同,小布什不僅要支持日本成為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國,49而且還要支持日本收回北方四島的努力。50更有甚者,小布什還誓言“埋藏雅爾塔遺產(chǎn)”。51這真與日本想到一塊了。雅爾塔體系的邏輯起點是對德國和日本軍國主義的鎮(zhèn)壓,因而顛覆的雅爾塔體系中國遠東格局,則成了日本崛起為政治大國和軍事大國的前提。而顛覆了雅爾塔體系的結(jié)果就是否定俄國、美國和中國在太平洋戰(zhàn)爭中為國際法確認了的主要地緣政治成果。從某種意義上說,“埋葬雅爾塔遺產(chǎn)”的結(jié)果可能同時也埋葬了美國和中美俄共同構建的亞太和平。
八、臺灣問題折射出的亞太大國戰(zhàn)略博弈
不管日本怎么失敗,就其經(jīng)濟本性而言,它還是要尋求過去的“大東亞”之夢。日本對世界的貿(mào)易依賴很強,其生產(chǎn)能力多散布在海外。我們現(xiàn)在感覺到海外安全的壓力,他們更是這樣,但他們有美國保護著,我們則只有自保。日本面積小。對美國一時半會威脅不到,所以美國打算把他從雅爾塔體系中解放出來,干什么,讓它咬人。而美國則退到幕后,日本往反華前線沖。美國原想做的粗事,現(xiàn)在讓日本來做。日本也想借美國對華冷戰(zhàn)之勢復辟其“大東亞”舊夢。現(xiàn)在小泉正在“大膽往前走”,根本不回頭。如果日本走上這條路,其邏輯結(jié)果必然就是尋求南中國海,繼而西太平洋的利益。為此,第一個邏輯結(jié)果就是,重復甲午海戰(zhàn),占領臺灣。臺灣是日本走向太平洋,走向南亞的一個必經(jīng)之路。如果說美臺之間的關系是間接且非核心利益的關系,那么,臺日之間可是直接且是核心——盡管是非法的——利益關系。沒有這一步,就不可能有日本的崛起。沒有聽說過老虎長大后仍會滿足小時候的胃口和地盤。
為此,與美國不同,日本是需要臺灣從中國分離出來的,。19世紀下半葉,為達到吞并朝鮮的目的,日本曾首先剝離朝鮮與中國的傳統(tǒng)關系。52盡管臺灣問題與歷史上的朝鮮不是同類性質(zhì)的問題,但日本在分裂臺灣與祖國大陸主權聯(lián)系的手法則是一樣的。大家不妨研究一下1972年《中日聯(lián)合聲明》第三條,盡管日本聲稱“堅持遵循波茨坦公告第八條”,即“日本之主權必將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國及吾人所決定其他小島之內(nèi)”53的立場,但日本在臺灣問題上只提“充分理解和尊重”而不是承認中國政府關于“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立場。54,這就是說,日本只承認臺灣主權不屬于日本,但沒有承認而是“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國“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立場。這已為未來在臺灣問題上翻案埋下伏筆。歐洲雅爾塔格局解體已燃起了日本翻案的欲望,為此,從上世紀末起,日本正將這種欲望迅速轉(zhuǎn)化為國家政策,其核心目標與19世紀下半葉的目標相同,仍是中國臺灣。55因為臺灣是打破日本雅爾塔“困境”的關鍵部位。從這個意義上說,臺灣也是日本的——盡管是非法的——核心利益。
現(xiàn)在更嚴重的問題是,臺島內(nèi)部的臺獨分子正在配合這種目標采取里應外合的行動。
從具體操作上說,臺灣主權回歸中國是雅爾塔確定的,日本和“臺獨”分子仍不能直接否定,他們只有選取間接目標實現(xiàn)其分離臺灣的戰(zhàn)略?那么,這個間接目標在哪呢?依我看,就在釣魚島及其列嶼。李登輝說釣魚島的歸屬說不清,56其實是他看準了釣魚列嶼對于臺日聯(lián)系的戰(zhàn)略意義。如果釣魚列嶼主權回歸中國,那就等于中國統(tǒng)一了臺灣的一半。臺獨分子和日本右翼的政治聯(lián)系,就會被打散。本來臺灣和日本之間有個沖繩被美國隔斷,現(xiàn)在如釣魚島再被中國大陸隔斷,那臺獨分子和日本右翼的“臺獨”目標也就壽終正寢了。日本不希望臺灣回歸祖國大陸。中國大陸海軍要是在釣魚島那邊鎮(zhèn)著,陳水扁敢如此放肆?如果敢,那他會變?yōu)槌了M。統(tǒng)一臺灣當然要以和平方式為主線,但和平方式一定要有武力為后盾。我們還記得毛澤東同志解放北京的“北平方式”嗎?當時北平的和平解放是以平津、淮海兩大戰(zhàn)役的勝利為前提的。如果將臺灣比作當年的北平,臺灣經(jīng)濟相當于北平城內(nèi)的故宮珍藏,要盡可能地完整地回歸到祖國和人民手中。而要做到這一點的前提是解決臺海及其周邊的制海權問題,而解決臺海的制海權的突破口就在臺日“接榫”的關鍵部位即釣魚列嶼。
退一萬步說,即使沒有做到這一點,臺灣獨立也是極不可能的事。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長河中,臺灣就沒有獨立的歷史。為什么呢?因為臺灣的版圖太小,離中國大陸最近而離其他大國最遠且沒有進入這些大國地緣政治的核心利益圈。這么個地區(qū),猶如停泊在中國大陸這艘“航母”旁邊的一葉扁舟,失去大陸保護就會搖晃搖晃地翻船。獨立的地緣政治形成的前提是要有一個基本的地理距離,要么是大國間爭奪不下的而有關鍵意義的海峽要塞。有了馬六甲海峽,新加坡能獨立,亞齊也有獨立的可能;有了巴拿馬運河,巴拿馬能獨立;有了紅海海峽和蘇伊士運河,吉布提、厄立特里亞等才能獨立。緊貼中國大陸的臺灣,既不處在馬六甲海峽,也沒有巴拿馬和蘇伊士運河那樣的戰(zhàn)略位勢,因此,它不會有其獨立的歷史;如果中國大陸不再出現(xiàn)清末式的動蕩,臺灣也肯定不會有獨立的未來。
日本現(xiàn)在正在試探雅爾塔底線,試探亞洲國家對日本翻案可接受的底線。它試圖先從釣魚列嶼,繼而從臺灣突破,然后再將遠東雅爾塔格局攪渾,最后達到渾水摸魚的目的。
最近日本與德國、印度、巴西聯(lián)合申請成為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國就是渾水摸魚的動作之一。我們知道,聯(lián)合國是雅爾塔體系的產(chǎn)物,當時建立聯(lián)合國的設想是建立戰(zhàn)后長久和平機制,而這個機制建立的首要前提就是對世界戰(zhàn)爭的兩個策源地即德國和日本兩國法西斯勢力鎮(zhèn)壓及對其復活可能的有效監(jiān)控。而這次日本拉印度和巴西這兩個太平洋戰(zhàn)爭中的受害國一起,想從一個被監(jiān)控的國家瞞天過海,一躍成為聯(lián)合國的常任理事國。盡管日本的努力失敗了,但其司馬昭之心卻未必路人皆知。至少太平洋戰(zhàn)爭中的受害國印度和巴西就未必知曉。
日本人的危機感特別強,特敏感,愛報復。對于這一點,老政治家倒是看得明白。太平洋戰(zhàn)爭中對日本實行最后一擊的斯大林1945年12月在回答蔣經(jīng)國日本是否有可能東山再起的問題時,曾一針見血地表示:“當然,這是可能的,日本這個國家人口多,愛報復。日本希望東山再起。”57造成日本這些性格特點的原因在于國家特別小。小國敏感,在策略上往往會率先出擊。甲午海戰(zhàn),日本沒有想到會贏,只想到必須先發(fā)制人,而且是投入國家的全部力量,迅速出擊,不惜代價。結(jié)果,它打贏了。但這種策略不能多用,多用則會反傷自己。二戰(zhàn)時,日本先對中國,繼爾對美國都采取這種策略,受到太平洋兩岸的兩個大國的牽制,犯了與希特勒同樣的致命錯誤。
現(xiàn)在日本在顛覆翻雅爾塔體系的沖動下,在策略上是否還會再次犯這樣的致命性錯誤呢?
非常有可能。如上所述,且不說日本觸動的遠東雅爾塔格局要涉及中、俄、美三國的戰(zhàn)略利益,我們只要看看日本不屈不撓的參拜靖國神社,特別是參拜其中那些有戰(zhàn)無略的東條英機們的舉動,就說明日本迄今也不明白自己在那場戰(zhàn)爭中敗在何處,迄今也不明白東條不僅是世界的罪人,也是毀滅日本的罪人。今天日本政治家只看到東條的孔武的一面,而沒有看到正是這種“玉碎”的性格導致自明治以來所有的日本成就灰飛煙滅。對東條的“崇拜”說明日本民族對其性格缺陷不僅不注意克服,而且還會再次放大。58
臺灣問題的出現(xiàn),并不是雅爾塔體系的錯,而是冷戰(zhàn)的錯。冷戰(zhàn)才使臺灣回歸祖國成了所謂“問題”。因此,所謂“臺灣問題”的出現(xiàn),是從雅爾塔體系中的倒退。現(xiàn)在留給中國政府的挑戰(zhàn)是,統(tǒng)一臺灣成了中國進入世界政治的第一道門坎,也是中國進入大國競技場的第一張但卻是初級的資格認證書。這是因為,目前美國似乎沒有直接與中國交手的安排,它只是先放對臺灣有更迫切覬覦之心的日本出來與中國交手,如果中國跨過日本這道坎,就正如19世紀末20世紀初日本越過中國(1895年)、俄國(1905年)這兩道坎之后,美國就開始與日本認真打交道并與之分紅的經(jīng)驗一樣。中國如想獲得與美國在亞太平等分紅的地位,就必須先切實——不管采取什么方式——打掉日本在臺灣問題上的覬覦之心。如果中國在這件事情上取勝而不是所謂“雙贏”——在核心利益上不可能存在“雙贏”,中國與日本的未來在亞太的地位也就大體確定了。估計在這個問題上日本人是不會服軟的。這與動物世界的情形大體差不多。
大國崛起的規(guī)律性現(xiàn)象是兩個實力相當?shù)膶κ种g要有相當?shù)木彌_空間;這種空間的大小與正在崛起的大國之間的沖突概率和烈度成反比。如果在地理沒有空間間隔的條件,那么保持雙方的戰(zhàn)略力量,尤其是其中的戰(zhàn)略武器的均勢則是和平的保證。所以,大凡國際和平體系,不管是維也納體系還是雅爾塔體系,多是從這兩方面入手制定的;同樣的道理,一個國際和平體系的解體也首先是從這兩個方面的消失而開始的。
抗日戰(zhàn)爭中為什么發(fā)生那樣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啊,蘇聯(lián)準備得比較好,日本想打但沒有打過去。我們準備得比較差。日本就過來了,盡管最后贏了,但中國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現(xiàn)在日本又起來了,與此同時,中國也出了一些對日“新思維”,要求中國政府“不妨大致地擱置歷史”59,“從政策聲明和實際態(tài)度兩方面‘一視同仁’地看待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愿望,即不對日本成為常任理事國提出中國未對其他同類要求者(如印度、埃及等)提出的特殊條件。或者更進一步,擇時積極支持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60
但現(xiàn)在首要的問題,中日之間在臺灣是否存在著戰(zhàn)略利益的沖突?日本是否會放棄對臺灣的企圖?如果是,那中日之間就很難有“新思維”所描述的那樣的調(diào)和余地;如果沒有調(diào)和——這里特指的是戰(zhàn)略利益上的調(diào)和——的余地,那“擇時積極支持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對中國意味著什么?對聯(lián)合起來打敗了日本法西斯的亞太各國,意味著什么?最后,對支撐戰(zhàn)后和平的雅爾塔體系及建立其上的聯(lián)合國,又意味著什么。